【礼猿】三日缘1



他在雾气弥漫的山中迷路了。

苦恼之际脚边有股力量拽着他往前走。

属于太阳的最后一束光消失的时候他跟着那个生灵来到了一棵树下。

黑暗中他只看清了它玲珑的轮廓,和它亮得犹如玉石一般的蓝色眼睛。

但那只狐很快就扭过头去,跑开了。


***


O市的人们都知道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山上居住着许多凶恶残暴的妖怪,虽然从未确切地得到证实,但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训诫里将妖怪害人的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诸如可怜旅人被恶鬼缠上吃掉脑袋、顽皮孩童被不干净的东西蒙了眼自此双目失明、迷路青年被不知名的生物夺去了魂魄即使从山上下来也一生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那样的故事数不胜数,并且历代讲述人又添油加醋舔了不少骇人的情节,以至于故事愈发生动离奇,而那座山也在浓厚的迷雾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如同整日蒙着面纱的姑娘终会取下面纱以真面示人,这座山在四季变换间也有浓雾散去的时候,只是每年整整三日,不多不少。而在这三日里任何妖怪没了浓雾的遮掩就会躲藏起来,于是给了造访者看到平日不多见的美景的机会。而且据说若是在大雾重新笼罩的第四天之前找到这座山上最珍贵的东西,将之交给山神,便能实现一个愿望。但那位放任神魔鬼怪自由自在的山神看起来却也不是善类。凡是从山上回来的人们无一例外地对自己那段时间的经历尽可能闭口不谈,偶尔被好奇的孩子们缠上透露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则成了传说。

从E市来的外乡人宗像礼司并不了解那些传说,他甚至不知道那座山中蕴藏着数不尽的金矿和丰富的资源,但他还是千里迢迢地从他的家乡来到了这座山前。他自认为他的运气很好,在山脚下人迹罕至的旅店休息了一晚后昨夜的浓厚雾气便散开了。他看着晴朗的天气彬彬有礼地向旅店的主人道谢,但昨日还明快开朗的店主人听说他要上山后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劝宗像不要上山,若是触怒了山神一定后果严重说不定连命都不保。

宗像拿起行囊,温和地笑了,“我有我的命数,那点早在我决定来这里的时候就定下了。若那山神真要夺了我的命,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但昨夜我在这里的天空下也看到了一直以来那颗最亮的星,在我的故乡那被认作是吉兆。”

“那么,三天。”店主知道无法阻止他,“你至多在那里待上三天。开店至今我从未见过在山上待了超过三天的客人再经过这里。”

“说不定他们从别的路回去了呢。”宗像的眼镜在阳光下反着光,但上扬的唇角显示他是笑着的。

“不可能,除去这条路,其他地方都是乱石悬崖……”

“请问您亲自上过那座山吗?”

“这我倒是没有……”

宗像笑得更加温和,他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的东西放在了店主的手中,“这个是您给我忠告的谢礼。”

是一块温润纯正的玉,通体泛着紫色的光,明明是初次见到,店主却觉得那样的光芒有些熟悉。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男人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急忙拿着玉追了上去,

“不行,你已经付过钱了,这样昂贵的礼物我不能……”

这个叫做宗像礼司的男子在阳光下回过头来,笑得温和而坚定,

“若我有幸从山上下来,我会将另一块玉石一并赠予您。”

店主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愣了很久才想起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源于男人那双处世不惊的紫色瞳孔。



△ 第一日


这是一座险峻的山,稍不留神便会跌至万丈深渊。山脚下的入口处还有人踩过的痕迹,但越往高处走那些痕迹就越不可见,只有大片大片茂盛的植物在风中摆动叶子。这里的树接受天地的灵气长得高大挺拔,参天的古木甚至遮挡了阳光,以至于光线只有透过树木的缝隙,才能在地上留下些影子。与方才小镇的井井有条截然不同,这座山上的一切吸收着山野之气,连平日少见的植物都长得肆意张狂。

宗像礼司挑了一条不太平坦的路,不时可以见到嶙峋怪石,一路上又有不少长得怪奇的植物会勾住人的手臂,宗像躲开了一些,没能躲开的那些就隔着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伤口。但枝叶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哪怕捆绑手臂的叶条缠得多紧,它们也会小心翼翼地刻意避开他的脖子,简直就像等着首领享用猎物前先削弱对方力量的下手小兵,随性而为却又忠心耿耿。

其实宗像的身上带着刀,口袋里也装着符。但他什么都没用,一路上下来他眼镜的右侧镜片裂开了一条缝身上也伤痕累累,缠住他的植物大概有毒,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被渐渐麻痹的身体,但他在自己迈不开脚之前找到了一颗看起来比较温和的树。

还好风还是柔和安静的,此刻他手臂上阵阵的疼痛已经焦灼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他准备先暂时休息一下。

但这棵树的主人似乎不允许。

宗像一靠上树干嫩绿的叶子就唰唰地向下落,不知名的鸟围着他恬躁地发出叽叽的叫声,最后是一团若初落新雪般的白色表示了明显的拒绝,它优雅地从树梢上落下来,斜着眼看他。

那双眼睛纯净漂亮,带着摄人心魂的美丽,像没有杂质的蓝色玉石一般,让天空都失了颜色。

那是一只周身雪白的狐。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听不见虫鸣和鸟叫,看不见草丛中的蚂蚱活泼地向前跃进,多情的风送来了纷飞的柳絮……他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山上的目的,他只知道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而那只狐的那双瞳孔,他知道的,里面有着和他相同的东西。

他没来得及碰到本想靠着歇息片刻的树干,就倒在附着新雨味道的泥土里。

惊起山间一片飞鸟。


***


太阳沿着山崖缓缓坠下,赤红色的云成块成块地流过天空。

宗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有一颗水珠刚好溅入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后看到了一小股水流,那股水流停止后是一件非常薄的白色衣服,朦胧中那件湿透的衣服下的是一副消瘦的身体。

他习惯性地认为醒来后眼镜一定会在右手旁,但伸手触摸也只有一堆冰凉的石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泡在了初春仍然冰冷的河水里。身上伤口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他撑起身体决定先找回眼镜。

不远处的少年转身过来,要不是宗像此刻视线模糊他会看到少年漂亮的锁骨和赤裸的前胸。水滴沿着他的发梢滴落至他的脖子,最后顺着后背流向宗像看不见的地方。少年似乎知道宗像的想法,他动作很快地系上了腰带,但湿透的衣服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胸前那片略有些苍白的肌肤。

“初次见面,”宗像礼司离了眼镜几乎是个瞎子,他看不清少年的五官,当然也看不清少年的脸上因为他突然靠得太近而浮现出的淡粉色红晕,“我叫宗像礼司。”

少年没有碰男人伸出的表示友好的手,他在下一秒就离开了半米远,“不要随便看我,也不要随便和我说话。”少年淡漠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防备和拒绝,还有些微小的恼怒情绪。

宗像大概知道少年生气的原因,于是索性闭起眼睛,“别担心,我深度近视,刚才什么也没看清。”他缓缓走到岸边,四处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眼镜,却没有戴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顿了一下后笑着补了一句,“但是轮廓很漂亮。”

下一秒宗像礼司的全身就被从天而降的冷水弄湿了。

少年清冷地扔下木桶,“之前和我那样说话的家伙都死了。”

“哦呀,那些人临死前想必是幸福地笑着的吧。”

少年充耳不闻,背对着宗像就要离开。

“至少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似乎改变了注意,他停下脚步,竟回头对着宗像做了一个接近于笑的表情,“伏见。”他扬起眉,“可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如何?你不仅是陌生人,还是异乡人。而且还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宗像礼司先生。”

少年明亮的蓝色瞳孔中燃烧起热度。

“你是个阴阳师吧。”

宗像礼司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黑暗为未知的危险提供了天然的庇护。

但山仍是白天那座山。

阵阵炊烟袅袅升起,火焰将最下端的石子烧得劈啪作响。架在木棍上的烤鱼渐渐散发出香气,男人熟练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写着“塩”小罐子,往烤鱼上撒了些后侧过头去招呼有些别扭的少年。

“伏见君。”

“闭嘴,都说了不要随便和我搭话。”

宗像看着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的少年,在他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职业后少年似乎就在一个人生闷气,凶狠地夺走宗像的眼镜后他就一个人沉着脸看河。

“晚餐好了。”

“不用你多事。”少年阴郁地透过被火苗蒸热的空气看宗像,跳下岩石的动作敏捷得像只灵巧的狐。

宗像朝他微笑,少年立即红了耳根,他握紧了男人的眼镜,故意大声地说话,“你知道你生了火后那片树林里有多少看不见的野兽觊觎你?你是瞎子吗。”

宗像好脾气地把热气腾腾的烤鱼递了过去,“那确实是实话呢。伏见君果然是希望我戴起眼镜来吧。我打赌你的眼睛一定非常漂亮。”

“戴上了眼镜你就会死。”少年用和初见形象极为不符的恶狠狠的语气说着,但底气不足地渐渐放低了音量。

宗像把另一条快要烤焦的鱼换了一面,“人终有一死。”

少年垂下头去看男人递来的那条烤得均匀的鱼,不接话了。

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岸旁的柳树随风摇摆。不远处的树林中不时会传来野兽低沉的叫声,但不知是因为阴阳师早在黄昏前就布下的结界,还是其他的原因,它们走到树林和草地的边界便止步不前。

“我并没有想到伏见君会留下来呢。”

宗像突然说话的时候少年正望着河中一个小漩涡发愣,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因为那一小块湍急的水流被卷至河底,少年见状便半闭着眼微微抬起右手在空中画圈。宗像的话刚好打断了他的动作,一条就要游上正轨的小鱼最终还是被卷入了漩涡。

少年啧了一声,向男人投去不满地一瞥。

“伏见君真是温柔的孩子呢,可它们并不知道是你救了它们。”宗像拿起烤好的鱼,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我只是闲着无聊而已。”

“但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过为我采草药,帮我清洗伤口想来也是伏见君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吧。”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眼底的那抹笑意藏到更深的地方。

“哼。你要是在我的地盘死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你的地盘?”

少年似乎觉得自己透露得多了,显得有些懊悔,但他很快想起对方的眼镜此刻在他的手上,所以根本无需担心对方看到他的表情,“我来了很久了,这条小河附近一带现在都是我的地盘。”

“旅游?”宗像修养良好地耐心听完,没有对“地盘”这一词发表任何多余的评论,“还是修行?”

“曾经我和另一个家伙一起来的,我们想知道这座传说中的山上是否有……恩,一样东西。”

“那么最后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被追问的少年有些不耐,“况且本来那种东西也没有。那家伙最后也跟着别人下山了,我们从此再也没见过面。”他抿着嘴唇,开始用赤裸的脚反复摆弄地上的小石子。

宗像非常忠实地听着,他遵守约定不转头去看少年的表情,礼貌地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依我看其实你的那位故友并非不想见到你。”

“胡说。他明明有着大把的时间回来看我……”

“他是不能。”

少年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心不在焉地往火里扔木头,还故意把小石子扔进去,引得火苗上下乱窜。

“他不会来,但你可以去看他。”宗像劝诱似地说。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宗像摇头,“你不应该留下,纵然你不愿离开,这里也舍不得你。”

少年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模糊不清,“理由。”

“你并不属于这里,伏见君。”

少年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很快那点愤怒就变成了失望和落寞,他一言不发,低着头一个人用木棍搓弄先前被他弄碎的石子。沉默了半晌后还是反驳了一句,“我一点也不想被像你这样的人说教。”

少年的那句话中夹杂着些软糯的鼻音,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可怜。宗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往火堆中加了些木头,“看来刚才伏见君在问我那个问题之前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呢,而我碰巧选错了选项。我能预料到今夜的天气和人们的命理,却无法预测到像伏见君这样的孩子偶尔也会向人撒娇。”

“真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话音未落大片的绿色就从宗像眼前飘落而下,淡淡的香气随之扑鼻而来。

“你的伤口还需要再敷一次这个,之后那些植物的毒便不会伤害你了。”

“伏见君就要走了吗?”

“……”

“可我不知道这些草药应该怎么用呢。”

少年在讲解上表现出了少有的耐心,男人则微笑地看着他胸口前裸露出来的那一片动人的肌肤。

最后少年发现了于是决然离开,而男人的脖子上则被无情地划了一爪子。

宗像望着少年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的背影,不知为何想起了白天见到的那只狐。

火苗跃动着,在少年先前坐着的地方整齐地放着那条一口未动的烤鱼和种类不一的药草,而他的眼镜,像是恶作剧一般地,被架在了两块似乎是可以看作是眼睛的小石头上。

宗像将眼镜放入口袋,带着那些捣碎了的药草进了森林。

凭着零星的记忆他又找到了整个树林里与他缘分最深的那棵树。

他放下行囊,而后安心地、几乎毫无防备地靠着树干。柔和的风带来了阵阵花香,他在一片柔软的心情中闭上了双眼。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只雪白的狐和那个救他的少年。


TBC



// 第一日完

// 如果给我写评论的话我会更得很快的

// 大家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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